山乡风物之三,又看到父亲下世时留下的那三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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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乡风物之三,又看到父亲下世时留下的那三间

山乡风物之三

父亲的背篓

我爹离开我们已经十七个年头了。他临下世的时候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遗产,最入眼的就是三间小屋和屋里的十来个瓮子,再就是冷寂在院子角落里的两三个篓子。这几样东西陪伴了他老人家几十年,见证了他人生的艰辛苦难和命运的沉浮起落。尤其是看似平常已经风烛残年那几个篓子,我觉得它们最能代表我爹的人生宿命,当然,也代表他们这一代大山里庄户人的共同宿命。

早先,村里人的劳动方式总逃不脱身背肩挑,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小山村,山高石头多,出门就爬坡,跌死圪狸弯(窝)死蛇村里的土地几乎全是坡地,走的那路也都是羊肠小道,所以,人们渡担(运送)些儿东西,只能背,并且很多时候还要用篓子背。所以篓子便成了庄户人的重要工具啦。

关于篓子,我还专门上百度搜了一下,发现网上那些篓子图片尽是南方人用的竹背篓,和咱晋北山圪梁粱上人们用的篓子的眉数(长相)不太一样。咱这儿的比较扁像元宝,是用深山里割回来的荊条编的。

记得我小时候,村里最会编篓子的人一是九九哥(建芳他伯伯)二是彩生爷(变怀)我爹用的篓子起先是让九九哥编,后来,我爹不想老是麻烦别人,所以,自己学着编。看样学样,照猫画虎。试了几回,哈哈!不笨的我爹竟然编得跟别人的一模一样,高兴的他拿出当街,在众人面前还pian晒(炫耀)了半天。我是个好奇又好动的人,看见我爹能,我也蠢蠢欲动想编,拿起他剩下的短圪节节儿条子正要动手,被他拦住:没出息的货,做这干甚,快看你的书去哇!我那时候正念初中,爱看书,好学习,他很支持我。所以,尽量不让我参与农活、家务。他连一担水也没让我给家里担过。

我爹生来是受苦的命,从小就开始在村里那贫瘠的坡地里死受,后来在村里村外的小(煤)窑上挖煤,没清闲过一天,一辈子也没走出那个山沟沟。我五六岁的时候他在六亩地前头,公社的小窑里沟窑上班。他是个勤快人,每天上下班总忘不了背那个篓子,空篓子背到窑上,下班时从窑上背上满满一篓子炭(一百来斤)背到差不多二里地远的六矿家属区卖了,再往村子里返,沿路还要捡些盖房用的石头再背回家里,那时,我家正准备起房盖屋呢!从小煤窑离村六七里路,天天如此。他的工资是挣工分,合算成钱是一块来钱,一篓子炭能拿现钱,四五毛钱,也就是说,一天的收入才一块多钱啊!

那时,我最盼望的是能吃到六亩地矿上食堂里的好吃的,最好吃的是那烤玉米面发糕。我爹多时了就给我改善一下生活他卖的那炭不要钱啦!而是兑换成食堂的饭票,再到食堂买上好吃的回家,让我吃。他从来也没舍得在那食堂吃过一口饭,每次下了班,都是饿着肚子,一路受罪,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,吃我娘经常做的饭—玉米面忽嘟山药(不剐皮的山药瓣瓣半锅,快熟时抓两把玉米面,全家人吃)

有一天,我和建芳等几个小孩儿相跟上去六亩地玩儿,这是我们头一次走出村子。玩的差不多啦。建芳说:咱们要不到咱爹们的窑上看看吧!当时建芳二九哥也在那窑上。我们几个都赞成。到了窑上,看见那黑乎乎的窑门洞,我们几个有点好奇,没咋商量便顺着窑门走了进去,没想到越往里走越黑,我们有点慌了,建芳他们几个不知什么时候后退,找到窑门出来啦!我走在最前面不知道,一直往前走,最后不知道走到哪个岔道去啦!我叫他们,没人应。吓得我拉长嗓门儿嚎了起来。

建芳他们出来,看见我不在,急忙告给窑上的工人找我,我爹是砍工(在窑内专门挖煤的工种,挖好的煤由拉工运出窑外)上班时在窑内,不出外面来,当他听说我还在窑里边,也赶紧叫上人找我。后来,我被一个人找到,他背上我又找到我爹,交给我爹时,我爹紧紧抱住我,险些哭出声来。后来,我才知道,这煤窑里的巷道是七股八岔,乱七八糟,不是内行人,进去像走迷宫,拿上矿灯也不一定一下走出来,何况我是个娃娃,还瞎灯黑火,更可怕的是有个别废旧巷道还有很深的积水,一但进去,后果不堪设想啊!

我爹没有把我送出窑外,而是抱着我到了他们挖煤的那地方,和他一起的那几个叔叔、伯伯看见我,惊奇地和我逗着玩,我清楚的记得有一个黑脸伯伯,把我抱起来,让我坐在他大腿上,拿上他那水烟袋逼着吸水烟,我不会,只是用嘴使劲儿吹,发出呼嚕噜”的响声,其他人都盯着我看,突然大声笑了起来:哈哈哈,真是个宝贝。”

那一天下了班,我爹背上背着炭,手中牵着我把炭卖了,换下饭票到食堂给我买了一大块儿烤玉米面发糕,递给我吃,他让我坐在篓子里,背上我回家,这一天他没有捡石头,我比那石头轻”多啦!但在我爹的心里,石头算个甚?我才是他的命根子哩!我在篓子里享受那美味”吃饱,有点瞌睡,这时我爹已走到离村不远的沙圪粱粱上,忽然,他嘴里哼哼着唱了起来,那声音不很嘹亮,吐字也不很清晰,浑厚中略带沙哑和苍凉,每一句尾字拉的很长,唱得甚?我不懂,多少年后,才知道他唱的是《走西口》

他还没唱完,我已进入了梦乡,睡着啦!

我爹四十七岁上得了一场重病,急性脑膜炎。怎么得的?累的。那一年夏天,他每天上窑下班回来,为挣点钱,给别人用篓子背盖房石头,吃得又不好还不饱,又喝水少,上火啦!他没在意,一天早上醒来,忽然觉得头有点疼,他以为没事,还准备继续去上班呢!可是,没想到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了,我娘赶紧叫村里懂医的人,等她和那人回来,我爹已不醒,躺在炕上。那人看了看,不行,赶快叫人想办法送轩岗矿医院。那个时候,没有汽车,送急重病人去医院,只能打电话,让医院派救护车来接。当打了电话,派车,救护车开到村里河底时,时间已过了两个时辰了。

这时,我家院子里围了好多好心人,其中还有平时和我家相处的特别亲近的老人补维大大(大婶)她是建芳的奶奶,她非常亲建芳,也可亲我哩!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担架,准备把我爹抬下一里多远河底的救护车上去。我爹躺在担架上,还是不醒,这时我补维大大突然跪倒在担架旁,拉住我爹的手慢慢说:你是个老实人,好人呀!老天爷会照顾你的,啊,好好治哇!

在场的人,有人眼圈红了,我娘把补维大大扶起来,人们急忙抬走了我爹。 那天,我也哭了,好像突然又懂得了许多,也长大了许多。

真是苍天有眼,我爹的病很快就好了。虽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,但他的身体素质比之前差了很多。后来他仍然不停地在重体力劳动下跋涉、苦行,他就是那受苦的命。

又过了几年,农村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到来了,新思想,新观念一夜之间深入到我们这个偏僻闭塞的小山村。人们已经再不满足于在那每户几亩地上刨闹了,肩挑身背的劳作方式已逐步退出历史舞台。 然而,我爹仍坚守着传统,仍然背着那篓子打造自己的生话,直到后来因为眼疾,引起大脑动脉硬化,不能再从事重体力劳动为止。

在他下世的前几年,仍坚持干一些农活,还把人们闲置多年的一块地,重新刨开,种上山药,每年秋天还要把他的劳动果实用篓子,一点一点背回家里来。 6UP扑克之星官网发布页:www.6updh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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