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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袁崇焕部署兴筑宁远城当口,参将鲁之甲率步骑兵五千已经来到,袁天赦罗立和其他12骑哨马随着向十三山进发。

时值初春,自宁远去广宁的大路上,群山披翠树木返青。路两侧原本枯萎的草丛也已萌生绿色嫩草,清新的空气中不时有鸟雀的啁啾声。虽然一片春色,由于人烟断绝,还是显得凄凉空旷。袁天赦罗立带领哨马在鲁之甲大军前半里,先行开路侦察。当转过山嘴进入谷口,遥见前面尘土飞扬。许多乡民手执刀剑,棍木和猎叉,有骑马的,更有步行的,快速向他们奔来,呐喊声隐隐传来。

袁天赦要罗立与12骑哨马原地不动,独自拍马迎前去探听情况,而罗立却骑向后面,向鲁之甲报告前面发现情况,袁天赦已去探查究竟。鲁之甲当机立断,命全队停止前进,刀枪出鞘警戒。

袁天赦与乡民队伍相遇。乡民们见袁天赦是官军装束,在他身后还有12名官军。就纷纷嚷道:“我们是从十三山冲围出来的百姓,后面还有达虏兵在追杀。乡民中间夹着妇幼、其中一个姑娘,还是一泓清水的眼睛,头裹青巾,脸染尘土,腓红的双颊挂满了汗珠,哪是当年山庄里见到的谢玉娥啊。天赦迎上前去:“姑娘,可还认得我?我和大队官军来了。”姑娘一怔,似已回忆起来:“你们怎么到这时才来!咱乡亲们守不住,冲围出来,乡亲死伤不少,精壮山民在后面阻拦达虏,咱是护着妇幼带头冲出来的。”她马不停蹄的挥手要乡民们赶快前跑。

袁天赦掉转马头嚷道:“十三山义民冲围了,他们后面还有达虏在追杀,快去通报鲁将军准备截杀。”12骑哨马拨刀出鞘,朝后连连呼叫。鲁之甲早已命令步兵箭上弓向两侧闪开,骑兵让开大道迎接乡民,准备虏骑过来与他们厮杀。足足有半个时辰,乡民大队已经过去,尚有几百个乡民一面与虏骑厮杀,一面后退。他们都是精壮的青少年作殿后队伍。

谢玉娥不放心在后尾压阵的父亲(谢德贵)安全,见有官兵来接应,就折回与殿后队伍会合。这时,鲁之甲挥动旌旗,刹时鼓声大振,二千多精骑向虏兵扑去虏骑见有明廷骑兵出现,怕中埋伏,鸣金退走。

谢玉娥发现谢德贵左胸中箭,硬挣扎着伏在马背上指挥,此时她爹才颓然萎下来,被谢玉娥紧紧抱着,她泪流满面。谢德贵流血过多,双目紧闭不省人事。

天赦赶过去急问:“老爷子怎么样了?多怪我们来迟了。到了宁远就有好医生,老爷子的伤会很快痊愈的。还有你家守成哥呢?”

谢玉娥益发伤心,流泪说:“他已牺牲了。”

就这样,十三山共有六千多人冲围出来,被鲁之甲部队护送到宁远,其中很多人后来参加宁远的筑城,大部份人去了前屯,由赵率教安置屯垦和编练入伍。

谢玉娥谢德贵由袁崇焕热诚进行安置,于是谢玉娥服侍父亲在宁远延医治伤,住了下来。袁天赦隔三岔五的过去问候照料。

事情要从天启二年说起。当袁崇焕带领袁天赦与罗立去关外私访时,曾越过锦州以远的无名山堡。听到山下有鼓角声,就避入一户山民家中。山民家是由山茅草盖顶,粗木构起来二暗一明的草舍。时值初春天气,山上仍是严寒,舍外一老叟正边晒太阳边织草鞋,附近远处有几间草舍,错落在山壑与林隙中。

袁崇焕牵马向前唱诺,询问:“这里属于哪个砦堡,山下怎么有鼓角声?”那老叟手仍不停在织,抬首瞧了一眼,诧异道:“山客哪里来?这儿是榆家砦,你们是来收山货的么?”袁崇焕拱手问道:“山下哪里来的鼓角?我们不是收山货的山客,是从关外行路来的。”

老叟才正式上下端详袁崇焕,并见袁崇焕背后带有两个人,一个年青一个壮年都是随从模样,心想这人好生奇怪,既非进山收山货,又随带跟随来此,是作什么营生的?问道:“客官是从哪里来此,要去何方?”

袁崇焕叉手笑答:“我们从关内来,经过这里欲往广宁附近。不敢走大路,怕撞见达子兵马与土匪抢劫。”

“噢,哪你们是朝廷官家的人!”

“老人家,好眼力。”

“这儿也过不去了。”鼓角是达子兵在围攻十三山地区乡民,已有好几个月了。一年半载怕停不下。你们先坐下歇歇。又扭头朝屋里:“娥儿,取些茶水来。”

袁崇焕见屋旁有石墩,就坐下。天赦与罗立也找了石墩坐下。这时从屋内出来一个姑娘,高挑婀娜身材,拿了只粗黑钵子往石桌上一放,匆匆进屋又拿出三只粗碗放在桌上。

“水呢?”

“冷天怎能喝冷水,正烧呢。”顺便倩目向三人一瞄,匆匆又进屋去了。惊鸿一瞥,谁也没有看清姑娘,只听到莺莺呖呖说话,天赦感到很清脆动听。一会儿姑娘又出来了。拿把瓦壶将沸水冲进黑钵,头不抬进屋去了。

“这姑娘是你老人家的……。”

“是咱的闺女,叫玉娥,他哥下山帮乡民打虏走了,仅与她两人相倚为命。”老汉含笑说:“平时很听话,就是有点怩人,老缠着咱像个娃娃。”

山上天黑得早,彤云欲垂,寒风一阵阵紧峭。“要下雪了,你们三位今夜哪里借宿?”老汉盯着袁崇焕问。

袁崇焕心想继续向前,何处去找宿处?路又不熟踌躇难答。

“假若没有宿处,不妨屈尊就在草舍住下。”袁崇焕看了一眼袁天赦两人,似也有意在此借宿。“那就叨扰了。”

“说什么叨扰不叨扰,不是天黑又快下雪,请你们来还请不来呢,哈哈,这是咱俩的缘份。”老汉爽朗地笑了:“玉娥,三位客人就在这里吃住,你好好收拾一下。”

当夜,袁崇焕三人就住下来了。晚间一盏油灯下,趁着雪花倒还明亮,老汉陪着三人就着老土酱,腌野菌,一盘熏兔肉,啃着窝窝头,喝着苞米糊糊。老汉看他们三人吃得很香,心里很高兴,嘴里还叨念着山里穷,没有啥东西款待,一脸的歉仄不安。

袁崇焕见老汉直爽随和,边吃边问:“请问老丈名讳,尊府那里,平日干什么营生的。”

“咱祖上是山东莱州府,从咱爷爷起到辽东辽阳白塔寺村居住,到我这代,授徒教拳为生。达虏造反夺了辽阳,我和儿子闺女就到山砦来住,一晃也有多年了,小民有什么名讳,叫谢德贵就得了。平时只窝在家里晒太阳,嘻嘻。”

“老人家你老伴呢?”

“在白塔寺村就没了,留下一男一女。咱是既当爹又当娘,好容易把他俩拉扯大。现在儿子守成在山下帮乡民打达子。本来外面的事有他收拾,如打猎,耕种、修葺房舍等粗活,现在只能依靠闺女。她除了担负烧炊缝补浆洗外,还要负担他哥哥留下的话,也正难为她。”老汉言语中是在褒扬她。

“请问尊姓,府址?小老儿唐突了。”

“姓袁名崇焕,广西人士,这次来到这里是了解达虏进犯的情况,可以回去设法奏明皇上派遣大兵来解救十三山区域内的义民,他们都是好汉,是大明子民,誓不当达虏顺民的。”袁崇焕毫不顾虑的率直告诉出来。

“哪这么说,你是当官的了,小民这下有礼了。”谢德贵匆匆从坑上跃下,准备下跪,被袁崇焕搀住:“老丈,这不是生分了么?理应我们向你道谢,否则今夜要遭遇到饥寒,不知怎么过。”

两人谈得十分融洽,气氛显得亲热真挚。

下半夜,雪过天霁,月光映着地坪积雪,茫茫一片乳白色,屋外有刀枪撞击声,袁天赦悄悄从窗户中张望,见谢家父女正在对练,一招一式十分纯熟。

袁天赦七岁卖入袁家,跟随袁崇焕舞弄刀枪,在耳濡目染下也跟着练起武艺,都是公子拳,书生剑一些花拳绣腿。后来随着到了邵武,遇到闽北一些捕快、班头,经过指点有了长进,能够看懂人的武艺高低。这次他想不到在荒山野堡中竟有如此异人。尤其是玉娥姑娘,有时风摇柳摆,有时如鹤舞鹰翔,确是武术深厚,怪不得那些老捕头说,在江湖上遇到独行的僧、道、妇女、乞丐,要特别谨慎,往往他们挟有绝技。看到谢玉娥就可证明老捕头的话不是虚假。怕被他们发现在偷看,悄悄的躺下,半夜转辗反侧,到天光将亮始睡着。

一清早,袁天赦伸着懒腰走出屋外。望见田野是银装素裹一片茫茫,忽然远处现出一个人影,渐渐向屋里走来,走近始看到玉娥姑娘头戴兔子皮兜帽,身披老羊皮白板长袄,肩上挂着刀和弓,手拎着一串山鸡和野兔,朝天赦有意无意的淡淡一笑,闪身进了屋里。天赦只看到一泓清水的明眸,冻得两颊绯红的窈窕身影,这时听到呖呖莺声:“爹,咱去打了些野味,今夜不要再老土酱与腌野茵了。”

袁崇焕闻声出来:“好姑娘一早冒寒出去打猎,真难为你了。”

袁崇焕住了三天,谢德贵劝他耐心等下去,但他想一月二月双方交战结束不了,等下去没有个底,还是到此为止回去吧。就这样回去快要半个月,还未向部司告假呢。

第四天一早,罗立去粗木构就的马厩中牵马,见谢玉娥正在铡草喂马。罗立说:“姑娘这粗活我来。”玉娥笑着说:“咱家二匹马也要喂,平时咱也在干粗活。你们的三匹马要踩雪走好几百里路,要喂些精料才行。咱去拿些麦麸和豆料来。”玉娥出马厩正好和天赦险些撞个满怀。天赦赶忙避在一边,唱诺说:“险乎唐突了,我是来牵马的。”玉娥红着粉脸说:“里面罗大哥在。咱去拿些精饲料来喂马。”说罢,匆匆走开。袁天赦怔怔地望着。

袁天赦和罗立还在铡草,玉娥姑娘拿来一大笸箩饲料和草料掺和一起,全部喂给他们三匹马吃,一面对自家马娇笑说:“你们闲在厩里不动,好的得让客人吃。”

谢德贵正和袁崇焕在屋门口闲话,依依不舍。他要袁崇焕早日领兵来,愿袁崇焕再来作客。

罗立和天赦牵了马出来了,玉娥姑娘随在后面说:“慢些上马,咱还有话说。”望屋里奔去,须臾扛出三只口袋,袋里装的是干粮、兔和鸡的干脯。“没有什么好东西,这是供早晚路上用的,希望早点回皇帝那儿去请兵来,救兵如救火,咱哥还在山下战斗呢。”说到最后已经哽咽说不下去了。

“再见,我们会回来的。”声音随着马蹄声在山谷中回荡。听得出来,是袁天赦的高昂响声。玉娥和谢德贵在山上遥遥挥手, 返回家中。

在路上罗立忽然说:“老爷,我们吃了三、四天,临走又带了干粮。山里人穷。何不留些银两。”

袁崇焕扭回头说:“什么话,这样岂不生分了,谢德贵一家岂是贪几两银子的人家。”

袁崇焕想起当年在山村借宿几天,多蒙他们父女招待,至今铭感。一天,他抽空与袁天赦去谢德贵那里,走近床塌就握着谢德贵的手,看着老人萎顿的样子,忍住悲伤:“老丈,你可好些,去关内请的医生明后天会到,你安心养伤。”谢德贵挣扎着要起身,被天赦强按住,他气喘吁吁的说:“袁大人你在百忙中还来看咱,咱如何生受得起。小老儿知道不济了,身边原有男孩守成,在十三山牺牲,剩下女儿玉娥,咱舍不得丢下她去见她妈妈,可怜她亦舍不得咱。”说到这里,两注英雄泪徐涂滚出来,玉娥已经啜泣得痛不欲生。谢德贵喘息片刻又说:“玉娥的哥哥若在,兄妹可以想互照顾,咱撒手也可瞑目。现在只有她一人,兵荒马乱寄身异地,叫咱如何放心得下?”两眼迷惘瞧定袁崇焕,似有所求而说不出口。

袁崇焕说:“老哥,我们一见如故,是修来的缘份,你有话尽管说,我能允肯的一定允肯。”谢德贵凄然一笑:“咱儿守成在,也和这小哥一般大了,小哥若是咱儿咱就……”咳嗽被痰咽住,两眼急得圆圆的,脸儿涨得绯红。

谢德贵被玉娥抚胸按摩一陈,他回过气来,又说:“袁大人,咱将玉娥托付给你了。将来能替她找个好人家,咱在地下瞑目了。”

“老哥,不要胡思乱想,安心养伤,玉娥姑娘我会照顾的。”见老汉瞧着袁天赦只是喘气,袁崇焕霎时心领神会,叫过天赦下跪,认谢德贵为义父,谢德贵在床榻上双手一边抓住天赦手,一边抓住玉娥手,脸上露出有意的一丝笑容。

从此,谢德贵总是昏迷,第二天忽然张目茫然四顾,等玉娥奔近,手被拉住,闭目而殁。

袁天赦负起儿子责任,安葬了谢德贵后,将玉娥接回袁府。她就和环儿住一起,相互作伴。环儿知道玉娥与老爷相识的过程,以及她父亲临殁前对天赦的垂青,有终身相托之意。就对玉娥另眼相看,两人很说得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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